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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陕西炕头石狮艺术的审美特征

2018-11-16


炕头石狮是流传在黄河中上游的雕塑艺术品,因缺乏文字记载故产生年代不得而知,从分布区域、艺术特征及文化内涵比较研究得知,肇始于汉代,兴盛于唐宋以后,与黄土文化的长命锁”习俗密切相关,民间视为孩童“祈求平安、富贵长命”的拴娃石和守护神,又是纳福迎祥、镇邪扶正的镇宅祥瑞之物。同时还具有中国传统宗教与民间神的基因,被喻为民间宗教传播的使者和灶王神的延展者。

陕西炕头石狮艺术是民间文化的物质载体,民众的审美取向和精神信仰,都以艺术的形式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此石狮之上。它浑朴而刚毅的造型、朴质而淳厚的特征、写意而整体的风格是其独特的美学价值。炕头石狮创作虽出自人工,却达到了一种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大巧若拙、妙造自然的境界,是最美的艺术之一,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精神掌握的一种特殊方式。民众在现实生活和传统文化、艺术以及上层文化的渗透与影响下,铸就了它的审美观念并具有了个体的相对独立性。它以自由的形式,来集中反映出宽阔的现实生活和审美理想,通过满足民众审美地需求来陶冶和塑造人的心灵,从而推动精神世界的净化。

一、自然和谐之美

炕头石狮作为陕西民间原生态的艺术,形象具体生动,内涵丰富深邃,手法粗犷简练,充分表现出自然和谐的美学特征。它感悟美的真谛、美的本原,从人与自然的和谐中获得超越现实的自由感受、审美愉悦和精神的升华,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以理想社会为目标的审美追求。

这里叙说的炕头石狮具有自然和诺之美,不仅仅是美学层面的自然美,而是哲学范畴的大美。自然全美的思想,是先秦时期老子和庄子提倡的,曾对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影响甚远,是传统美学思想最具有民族特色的美学思想之一。同时它对民间艺术也具有潜在的影响与指导作用。老子言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即道是自然的,不可言知的。“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把人与地、天、道同举,列为宇宙“四大”之一。“道法自然”之“自然”即道的本然境状和亲证体悟着眼,是道所呈现的这种境状且本身自然而然呈现出来的内涵和精辟的理念思辨,给中国艺术的发展留下了极为宽阔的思维空间。老子提倡“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自然和谐的境界,这是其精神倡导的原义所在,逐渐被后人加以引申和发挥,成为艺术家或艺人工匠崇尚追求自然天成,不肆人工雕凿的一种最高的、美的艺术境界。使艺术表现缺乏人为的巧,人工雕镌的印迹,仿佛大自然的产物一般。庄子臼:“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观点是相统一的。应用在艺术创作上,即是内容要充实才美,不要追求表现形式的简单美,这一观点对于当代美学理论的影响也同样适合。“和”是众多不同事物之间的和谐。孔子认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主张居中不倚,兼客两端,执两用中,无过无不及,那么中庸之德的呈现形态“中和”,也就自然成为一种最高的美。〔1〕老子日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国古代以“和”为最高的价值体现,是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和内涵,石狮文化是中华民族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与自然的和谐,现实与理想和诺,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如此看重人的价值,这是狮文化在中国历史上演绎充实的哲理所在。

炕头石狮艺术作为民众创造的艺术品,它的自然和谐是经过长期磨练的艺术语言和本真质感所呈现的,以此来达到潇散淡泊的艺术境界,它的自然和谐美并不与艺术规律、技法等人为因素相对立,而是对其吸纳与迂越的超然结果。

二、天趣质朴之美

炕头石狮艺术的创作根本是源自民众的自我意识和愿望,没有规范要求的本义,由自身基于生活的直接需要和生命力的表现欲望,围绕着本体生活范围内的族群关系,自觉性展开的人类对生殖子嗣的祝愿由来以久,炕头狮就是拴住那种难以成活的贵器男孩,保佑孩童长命百岁,成人长大的精神象征物与质朴的语言叙述代表。石狮的创作过程是作者心甘情愿的,并能够在创作中获得心灵上的极大满足,原本、直率、质朴的创作欲望随之自然呈现和升华。原生的民众创作,既充满了生活的乐趣,又不必花费偌大的物力,技艺上也并没有规范的程式和难以雕造的技巧,更显出质朴淳厚的美。炕头狮的石料采用坚硬糙砺,表面粗拙的黄土高原沟壑山崖显露之青、砂石。其材质肌理充满了原始、刚健与气势的独特风貌雕凿石狮造型后,更使它们具备寓蕴中华民族创造性、延续性和兼容性的文化特质。炕头石狮的形象塑造极富趣味性的审美特点。它们质朴率真、粗犷洒脱的气度与质优艺巧的上层社会石狮造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审美价值取向。炕头石狮造型模样怪诞乖巧,风格稚拙意趣。它们有的像顽皮的孩童,有的像肃静的老者,有的像憝稚的动物,还有像人与兽的集结象征物。审视其造型轮廓完整大气、浑然写意,并且各具特色,神态伶俐天真、生动感人,显示出无夯的艺术魅力。狮子形象的出现是和佛教的流传有关现实与宗教世界的狮子是猛兽,具有超凡入圣的神力和主宰一切的象征。在中华文化的吸纳与改铸后,狮子成为了人类祈求祥和、富贵、安康的神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民间美术的典型象征物。在塑造炕头狮中减弱了它的威猛,并综合了众多动物的特点,诸造了生动活泼、憝态可掬的狮子形象。其精神气质由“伏人”改变为“伏之于人”的特征,成为孩童的守护神和驱邪镇妖之神兽,趣味性的叠加使得炕头石狮的审美特性呈现出轻松偷悦的感受,其实质是对人自身价值的肯定和升华。

张道一先生曾言:“民间美术是人民淳风之美的结晶和物化”。炕头石狮艺术是实用与精神的完美体现,它强烈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色,映射出劳动者质朴和刚健的风尚。它源自生活但超越生活,可视且最强烈地表现出民族文化和精神面貌。换言之,炕头石狮艺术又构造了民间美术质朴率真,刚健清新和富有延续性的品质。

三、体量结构之美

炕头石狮艺术是在空间中的造型自律性和以立体形态来影响人们的思想感情、文化形态等,也是以“体量”来反映审美心理及形态。它的空间表现力既与内涵深邃的主题相关,同时和体量结构互为作用,借以再现生活、表现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审美意识。我们理解作品的意义,媒介应是它的质感、量感、结构感等表现形式。

炕头石狮创作遍及关中平原,并呈现出向陕北高原递阶的演绎风格趋势,它属于小型石雕,然而流布区域广泛,数量繁多;艺术风格浑朴遒劲,气势昂扬;同时它也是体量美的再现,反映了社会生活与时代精神,以及创作主体的审美感受、审美理想,充分利用体积的变化和外轮廓线所造成的节奏韵律感,赋予炕头石狮以象征性和寓意性,唤起人们相应的审美联想,高意深远而纯粹。石料原始的自然态势与体量感,是艺人们构思创造石獅的重要依据,艺人们巧妙利用自然石势,审石度勢、因势施艺,追求大刀阔斧的拙情,造就出炕头石狮原始的气势与神韵。保持固有的坯料基础,适合圆满地雕凿出整体浑然的石狮,以便更集中、更纯粹地表现它们的性格特征,同时也体现出造型的单纯性和感情的纯粹性,两者完美统一。炕头石狮与民间建筑窑洞“炕”的关系以及黄土高原纵横沟壑的肌理特性,结合得十分自然和谐,石狮艺术的这种体量美正是雕塑形式美的重要价值体现。

结构美,结构也称“构图”、“空间把握”、“布局”等,它是从炕头石獅的整体结构,即各个单元个体的相互关联来构建主题内容的,它关注石狮的整体造型与底座,头部与躯体形象及主导动势与装饰纹饰的从属相互关系,因此,结构的合理与错落是石狮造型艺术形式美的重要依据。简言之,结构是艺人们的创作意图、主题精神奕出的关健所在。笔者在考察关中炕头石狮时,雕刻艺人告诉我们:“动物园里的狮子不是狮子”;“狮子打法脑子里想;手里画,一边打一边谋算,狮子要打出活势;“谋算”、“活势”来自民间艺人质朴的语言,与文明人被驯化了的思维方式相比,生活在最基层的乡间百姓对雕刻石狮的态度是积极主动的,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造型训练,然而他们已在心灵深处编织了理想的审美“网”。在民间石狮造型中,寄寓地反映出朴素坚韧的审美理想。总之,炕头石狮中所呈现的体量结构美,充实了它的内容存在方式和物质材料,以其艺术语言表现的外溢形态,改善了个体单元的平衡效果,达到了变化和整体之间的和谐统一。

四、精神内涵之美

人类掌握世界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炕头石狮以审美的态度对待宇宙万物,其内容是关照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生活和人的唯美精神与情感,从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来把握社会生活它高度写意的视觉形象、鲜明充分、集中典型地表现出社会生活的本质和规律性,同时,它又凝聚着创作主体突出的特殊性,真挚的情感和独特的审美创造。

狮子作为瑞兽形象,成为民间喜闻乐见的吉祥象征。是中华文化善于吸收、采纳并改造外来文化的典型范本。由此可以引申为中国民族文化表现的视觉符号之一,其属性为:创造性延续性和兼容性。民间艺术的传达语言是相当完整的象征符号体系,民间狮子艺术是最普及、最具生命力的,炕头石狮属于这个符号体系,形象地表达了它的艺术内容和美学本质,成为民间物质文化不可或峡的艺术内涵形式。民间艺术由于受到原始文化的继承和现实生活的影响,导致信仰崇拜繁多,以及精神领域的不自觉徘徊性,呈现出多义并存、多元自足的思维方式,炕头石狮的民间信仰在此方面表现的相当突出,打石狮是镇宅驱邪,拴娃娃是盼望平安富贵,子孙繁盛,与民间灶神集结构建是祈求五谷丰登,与祭坛置立是宗教的膜拜冥想……巫术意识、万物有灵、图腾崇拜等原始思维,直接或嫁接地渗透到炕头石狮的创作和审美之中,使其充满淳厚的精神内涵。

炕头石狮艺术精神寄托了中华民族底层民众之幻想、理想和信仰,他们一方面把希望寄托于此,另一方面又从信仰崇拜中获取力量,寻求对社会生活之路的指示。正是众多民众的笃诚信仰,影响着各个地域的民俗风物和社会的思维方式、生存方式,甚至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形成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2〕事实表明,历代国人所赞颂的,并非狮子造型,而是其精神。

如上所述,陕西炕头石狮艺术美学侧重珍视艺术的价值作用,这一特性作为中国民族艺术美学的骨格构架,传承着中国艺术史的延绵,塑造了艺术美学的品格。炕头石獅艺术独特的审美特征满足了人们实用与精神审美的需求,承载着中华文化传统的审美观念,理想追求和精神祈求。它的美学观受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影响与感悟,同时,它的思想又为中国艺术美学注入了生机。民众的审美是具有永恒的生命力、本原的凝聚力、勃发的原动力和延绵的连续性特征的,他们以摆脱生存状态的困惑和树立多元自足的人生观信念,充盈了“返归自然,物我为一”的老庄哲学精神,这种精神以其自然虚静为怀,跃入一种和谐自然、气韵生动之美的境界,实质上这正是民族传统之艺术精神,中国艺术所特有的美学内涵。

我们在研究陕西炕头石狮艺术美学特性时,注重其自然和谐,天趣质朴、体量结构与精神内涵之美等审美特点,其实质均为侧重从审美主体出发,环绕艺术与审美主体的关系设定论题,注重研究审美主体的艺术表现以及艺术与审美主体的关系,这也是借鉴中国传统艺术美学的思维主体性研究方法,而给予其从审美意义上去认知与评价。炕头石狮的创作虽出自民众之手,却营造了妙悟自然,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独特恢宏的审美特征造就了具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和朴素、自然、高度概括的字宙观。写意、和谐、神韵、风骨的气息,叙说了炕头石狮艺术朴拙而浑然的审美特性所追求的理想状态,似乎存在凭经验去感悟、体验与意会的味道。炕头石狮艺术是中国大美术的重要构建部分,是在民众祈求平安富贵、生命繁衍的审美意念中,充当了哲理物化的承载象形体。换言之,旨在“以意会意”,即用直观、可感进行体悟,凭借联想、意会冥思悟“道”。我们所把握的个案艺术特征,事实上则是中国传统艺术整体审美规律的主要特性,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民族品质。

注释

〔1〕吴中杰主蝙《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论》第二卷,上海古藉出版社2000年版,第159页。

〔2〕周积明主编,傅才走著《中国人的信仰》,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页。